金元浦的《文学解释学》不同于那种加水的假冒伪劣产品,反倒是似乎“干货”过多,显得密度太大。几乎此书中的每一节,都可以或已经作为独立的论文来发表。作者写得苦,读者读得累,但书却是不可不读的好书。这种全篇讲理论的书只有一读再读,才能嚼出点滋味,读之再三,方得其味外之味。好比《儒林外史》里的周进读范进的文章,第三次读的时候,才觉出范文真正是范文哩。
此书的第二个特点是理论的创新意识。元浦兄的《文学解释学》却似乎全然不迎合读者的喜好和理论准备,从头至尾,一个劲地进行创新的理论探讨。你看看这些命题:中西语言论转向的理论语境;问题意识对于解释学的首要性;阅读进入文学本体,过程作为本质;文学阅读中的主体思维的分离与整合;三种解释范式的历史变革与实践运行;本文世界与读者世界的视野融合;文学的意义空白与意义未定性;审美的浑融境界与无象之象;在语言的漂移中的表达与不可表达……这诸多命题都是传统文学理论未曾或很少予以讨论的。仅此一点,足见《文学解释学》对我国美学与文艺学的开拓性贡献。
此书的第三个特点是作者所明确遵行并张扬的学术规范意识。与其他人不同,我特别推重元浦兄的学术规范意识。当年的金元浦也是纵笔挥洒,动辄洋洋万言,自成体统,文章写得飞扬灵动、激情昂扬的。后来他努力改变学风,扎扎实实做学问:关于此一命题,前人西人都有什么论述,有几种不同意见,这些都必须“涸泽而渔”。“我”从哪一条或哪几条理路而来,“我”在哪里,“我”从哪里起步,向哪里去。哪些是前人的发见,哪些是他们的谬误,“我”同意哪些,反对哪些,“我”提出了什么,对本学科有什么推进和发展,哪怕是很微小的推进也罢。后来他又研究了两种不同的学术规范——常规范式时期的学术规范与非常态的范式革命时期的学术规范。常规范式时期的学术规范是学术共同体在主导范式支配下的高度确定的“解难题”活动,理论变革时期的学术规范则是范式的大规模的交替转换,是对原有学术规范的突破与反叛。这些论点作者都在书中作了详尽的论述。
此书的矛盾在于,作者一方面明言他并不想建立一个宏阔的黑格尔式的体系,另一方面又有意无意地按照方法论——对话论,过程论——阅读论,本体论——意义论,范畴论——空白论的总体框架来统筹全书。当然作者不是解构论者,作为一个解释学学者,他在进行中西文化与中西文论的视野融合时,还在进行古今文化与古今文论的视野融合。解释学历来对传统情有独钟,金元浦也对中国古典文化和古代文论优礼有加,这就使他总想开辟一条通贯古今而不是割裂古今的道路。他试着努力去做了,但在这本书中显然还很不够。金元浦说他已经开始撰写一部关于中国文学与中国文化的阐释学著作,以历史上的汉学、宋明理学与清代考据之学(如乾嘉之学)为经线,以各代经典著作的阐释史为纬线,经纬交织,看能织出一个什么样的TEXT来。我也觉得这样一来老金的圈就似乎画圆了,或者说叫“功德圆满”。一个学者,一辈子做好这样一件事,元浦兄该知足。